2013年2月17日 星期日

關於小綠人和一些書寫的事


忽然有一天醒來,發現自己開始挑剔所有華麗的詞藻。在黏膩的語句用詞裡,偏執地想把所有用以綴飾的糖衣剝離,留下赤裸的核心。我那浪漫天真,幾近對世事無知,卻又滿懷情感泛濫熱血的時代,曾痴迷地揮霍文字,毫不保留一點隱私,對世間放肆坦露自我種種。我怎麼也不會想到,會有這樣一天,厭倦所有曲折,渴想拳拳到肉。揮拳,每個字詞彙整成最厚沉的力道,嵌入臉頰、腹肌、手臂,然後把我扳倒在地,施以十字固定。

我再也寫不出情感綿密的文章。宛如回到那時候,地方報刊登我小學中文課的作文習作。我變換各種筆名,把一篇篇五六百字的小文章抄寫到稿紙上,貼上三角錢郵票寄出去。一兩個月後,文章陸續刊出來。又沒多久,報館寄來稿費單,報館就在學校沒多遠處。放學,溜到報館去向財政姐姐兌現稿費,再溜回來學校繼續補習。昏沉的下午,幾張紙鈔票折捲得胖胖的,塞在校服口袋裡。父親似乎很為此自豪,文章見報就喜孜孜地帶著我們兄弟去吃冰品。這樣的熱衷維持了好一段時間。等到上了中學,小報館經不起市場考驗,關門了。

記得沒電腦、不上網的時代,有段日子,老虛耗在交筆友的事情上,常寫信寫到凌晨才去睡。莫名其妙地交了一堆西馬筆友。信裡寫滿最近看的電影、讀的書、聽的歌,還有許多瑣碎日常。我似乎很喜歡向陌生人描述自己和自己的生活。一遍又一遍無意義的筆談,信件不斷地寄來,直到最後再也負荷不了那點時間和精力,決定停止回信,任由所有答覆得到的僅是空號。宛如我是別人想像出來的一抹幻影,一宗欺詐,取信於你、取悅你,竊走你的時間你的故事,沒帶來財物損失,只留下坑坑洞洞的虛空。

十年前會決定選擇中文系,大抵也是因為除了寫字了得,其他沒什麼在行。像我這樣家世平凡的小鎮男孩,往往長大以後會投身商場、會計或金融,諸如此類。每天打點一襲整齊西裝襯衫,走進冷氣房,謀一張符合人體工學的大椅,年復一年等待晉升,然後淡然地老去。我其實可以這樣走過一生,也無風雨也無晴。是在什麼時候,走錯了岔道,從此一切變得不再輕易測量?大概也就是當自己不自覺地慢慢靠向「文青」這物種那一邊的時候吧。

從沒想過連MSN也會像鳳梨罐頭有過期變形的一天。那些孜孜不倦以為反覆鍵入敲出就全將足以為愛佐證的文字,如今已如塵屑灰飛煙滅。一行行文字快速拋去,不留思考空間、邏輯整理的間隙,任由訊息一再被誤讀、扭曲。像是不甘被遺留在空曠世界,我隨手丟出手邊抓到的任何酒瓶、皮鞋或軟木塞,製造一點回聲,看起來不那麼寂寞。只是,我那些存在、隱匿、浮潛及消失的行蹤,只有小綠人全部都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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